近日两部主打悬疑推理、探案题材的网剧《白夜追凶》和《无证之罪》经常被拿来对比——不仅同期推出、题材相似,而且口碑也双双持续走高。连男主角都一样是被驱逐出编制之外的前刑警,因为破案手段高明而作为顾问被请回刑警队协助办案。前者有潘粤明一人分饰两角,可以大飙演技,后者则颜值比较高把一个蹲着马桶玩着斗地主出场的史上最接地气男主角演绎得自然又可爱(得亏是秦昊)。
现在两部剧都已经播出过半了,各种反派角色也渐渐露出云遮雾障的部分真面目。单看对反派角色的塑造,对比之下如何呢?
《无证之罪》只有10集,只讲一个连环杀人案,尽管牵涉的社会层面众多、人物关系庞杂,但与男主角两相较量的核心反派只有一个,就是姚橹扮演的骆闻。
姚橹饰演《无证之罪》反派骆闻
反观《白夜追凶》,有32集的体量,据称一共有8个案件,在已播出的16集里已经破获了3个,而主线中牵扯到关宏宇关宏峰两兄弟的2.13灭门案也穿插其中贯穿全剧,于是现在已知的重要反派就有3位个案凶手,和一位还没露面的大boss。
第一个碎尸案,凶手是个肾病患者,杀了3个人,动机却是:
“智商很高”? 确定?
当然,这个锅有一半要表演来背;另一半,恐怕就要说到是本格推理的一个弱项——侧重犯罪手法、推理过程的描述,而对犯罪动机、心理、社会因素等等则不太重视。
另一个案子也是一样:“连环车震案”里,凶手每次都挑暴雨天气中、在车里车震的一对男女下手、并且重复使用同一种作案工具;手法狠稳准,每次都会清理现场,不留一丝痕迹;作案后不急着逃逸而是会重新摆放尸体;反侦察能力极高,总能及时处理所有证据,还懂得向媒体泄漏作案细节,吸引他人模仿。作为惯犯,作案手段和心理素质都可以说很高了。
然而当他被审问时,是这样的:
连环“车震”案凶手王志革,有严重强迫症和洁癖,无法忍受他人触碰
作案动机,是这样的:
这个设定不是不可以成立,但要给出足够的解释、要自圆其说——比如为什么那种屈辱强烈到需要不断杀人来缓解——否则就是一则无可理喻的天方夜谭,与观众遥不可及,心理上建立联系更是无从谈起。对于凶手犯罪心理机制的形成仅用寥寥数语带过,用看似专业的术语来建立权威,对于观看体验不仅没有帮助,反而制造疏离,重重隔重重。
唯一令人还有期待的反派大约就只剩下“霞姐”、“高腾”等人背后军火走私集团的幕后大boss了。但悬念也仅仅集中在他/她为什么要陷害关宏峰、与警局内部有什么利益勾结等硬推理上,估计也依然会像其他几位反派一样,最大的存在感都在案情推理的台词描述里,而不是本人出场时,注定很难令人产生深刻的印象。
再来看《无证之罪》。反派骆闻从第一集就露面、第二集开始与男主角的正面较量,呈现出沉稳冷静、理智缜密的个性和天才法医的能力,四、五集开始逐渐明晰他尿毒症晚期、原被害者家属的悲剧经历和杀人动机——即为了在有生之年内尽快找到谋害自己妻子女儿的凶手“雪人”,便模仿“雪人”的作案手段,不断制造新的凶案,以促使警方加快动作寻找“雪人”。
“雪人”的作案特点
是不择手段,也是为情所迫。这个动机不仅成立,而且几乎是动人的——人人都能联系自身,想象和代入失去至亲的痛苦、和找到凶手的必要。于是观众对这类反派会产生同情、同理,在主角与反派的两个对立立场之间摇摆挣扎(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我们简直不希望男主角严良找到骆闻犯罪的证据),那么情感上的体验就产生了烈度和记忆度。
骆闻向朱慧如坦白他的杀人动机
没有人是天生的杀人魔,一切犯罪都是个人经历与大背景、小环境、以及偶然性等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而诞生的。因此,一个犯罪故事里的反派角色,只有把他走上犯罪道路的动机和过程中逐渐强化的心理机制交代清楚、令人信服,才能算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则需要避免落入俗套,但那又是所有编剧们苦苦修行的另一大课题了,今天先按下不表。
话说回来,《无证之罪》里的反派角色之所以比《白夜追凶》更精彩,也是因为有了复杂的人性,和跌宕的命运感。从主角到反派,个个都亦正亦邪,每个人物也都在境遇之下变化着,有人会成长,有人会黑化——比如实习律师郭羽,从一个正直的愣头青,在经历了种种挫折、见识了社会的种种暗面之后,已经露出了黑化的迹象,下一集的悬念之一,就是看他如何应对黑化之后的种种麻烦。
黑化中的郭羽
如此长篇赘述,无非是想说说反派人物在塑造上的高明与平庸之别。有人总坚持本格推理与社会派推理应该分开来看待,确实应该承认两派分别满足了不同的趣味。但高明的故事应该要超越派别的局限。比方东野奎吾《嫌疑人X的献身》与《恶意》两部畅销的本格推理小说,就做到了兼顾扎实推理分析的同时,把凶手的作案动机和心理讲述得荡气回肠,在出人意料之外,回头细细思索,又总能合乎情理,甚至让读者/观众对凶手产生同情和共鸣。
归根结底,这是人物塑造的关键,不管是主角还是反派,每个行动都应该有足够强烈并且合理的内驱力。如果人物不可信,故事怎么能够站得住脚呢?
因此我始终相信,好的反派,不应该仅仅给人“扭曲”、“变态”、“难以想象”、“不可理喻”的印象、停留在惊悚猎奇的层面;而应该让观众去逐层了解到这个反派的心理结构和心路历程,他们应该是既可憎可怕,又可悲可叹,甚至可以感同身受的。